二○一九年第四期《当代人》刊发了“80后”女作家赵海萍的散文《我曾在母亲的心上放置石头》，她另一篇代表性作品是入选二○一七年河北散文排行榜的《我的母亲》。这两篇作品，给我的印象是，感情浓烈，诗性、率性和知性混搭。

其一，卓异于其他人的情感表达。海萍散文里的“母亲”，是左眼中的母亲。左眼离人的心脏比较近，供血充分，含氧量高，观察生活和世相，有更丰沛的情感色彩。所以，她的散文文本，呈现较为强烈的抒情性。《我曾在母亲的心上放置石头》这篇，写她作为农村穷苦家庭里出生的第四个女儿，一出生就是一个“错误”，少年时代染上口吃的毛病，放弃前景光明的中专选择荆棘丛生的高考，以及婚姻的冒险和任性，等等。对于一个女孩，这些，都成为放置在母亲心上的石头，利箭一般的石头。

海萍在文本中，以“石头”起笔，前边两三个自然段都是议论和抒情。比如，她这样写道：“三十八年以来，我不仅在母亲的头顶啃食青草，还无比残忍地在母亲的心头放置石头……它们是地地道道的石头——外表粗糙，质地坚固、脆硬，呈块状或椭圆形。我不能确定被我放置在母亲心上的那些石头，那些沉重而坚硬的，有着锐利棱角的石头有没有割伤到她，我也不能确定在生活的泥淖中愈陷愈深的母亲，她有没有因为那些石头而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伤心哀叹。我只知道，在寒来暑往的三十八年中，我隔三岔五就往她心上放置一块石头。而母亲，她毫无怨言、毫不畏惧地接纳着它们，她把它们放在心上焐，她试图焐掉覆裹着它们的冰刃和霜雪。”

这样的段落和句子，在文章的四个小节中被反复吟唱，构成一种回环的旋律，一条感情的河流奔涌、漫溢，无岸而宽博，率性中见知性。许多细节、故事，反而被作者有意无意绕过，或者遮蔽，只能交给读者在想象和思考中完善。

当下散文写作，冷静和节制，似乎更被看好。而抒情的传统，被多数写作者冷落。海萍作为一个“80后”作家，我从她的文本中看到了与传统的承接，又不囿于传统。其实，风格无所谓好坏，也无所谓先进和落后，只有与文本的恰切与否。海萍散文的抒情性，与其贴地性、现实性相统一，具有坚实的根基。

其二，有生活温度的底层视角，剖白性的呈现，与时代贴合很紧，在疼痛中闪耀人性的辉芒。

作为一个成熟的写作者，散文的难度不在于技法，而在于“打开”。写母亲、写母爱题材的作品，千人一面的同质化倾向，是最令人头疼的。众多散文作品，共同塑造了贤德、善良、聪慧、吃苦耐劳等优秀品格集大成的“圣母”形象，也把这个主题推向了无路可走的困境。内在原因，一是不敢直面生活中的尖锐矛盾和情感困顿，二是不敢直视有缺点、有缺陷甚至有错误的母亲。海萍写母亲，写得非常真诚。基于对母亲的真诚、对读者的真诚，她的笔触深入生活的肌理中，像一把锋利的刀子，写出了母亲婚姻的不如意，对父亲、对生活的种种迁就、隐忍、麻木，写了生活的逼仄、人性的逼仄，这些，是母亲生命的底色，也是母爱发生的底色。生活的重压，让母亲面对四女儿第一个获奖证书时表现得很麻木、冰冷。而当母亲得知女儿染上“口吃”时，她含笑对孩子说：“四啊，下狠心，你能改！”当女儿在农药公司做了业务员，焦灼而急切地渴望到外面去看看，母亲坚决不同意。她说：“你不能去。你要去，我就死！”母亲不懂得爱的艺术，不善于表达，但她的爱果决、刚烈，并且有点无知和短视。欧艺注册

海萍的笔底，是切近生活的歌吟、呼喊，尖锐，世俗，卑微，是带血含泪的抒写。在幽邃昏暗中，洞见人性的光亮，是一种努力去“蔽”的写作。

其三，海萍的散文语言，具有一定的辨识度，她有意识追求个性化表达，并且成效明显。

海萍古诗词的根底厚实，同时，她对西方作家的经典作品有比较大的阅读量。多方面的艺术滋养，在她的散文作品中，呈现出语言的典雅性、诗性、哲理性，长句子多，有张力，长短句式交错使用，节奏控制比较恰切、自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