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杏花春雨江南。谁人不说江南好，游人只合江南老。若到江南赶上春，千万与春住。江南江南，何处江南？太湖深处寻江南。

雨中太湖，烟波浩渺。举目望去，沙洲山丘无数，点缀湖面。舟行湖中，远眺水漫天际，宏阔无边。近观青山绿水，波涛汹涌。

奇在太湖山色，近处黛色浓重，远处渐变淡然，若国画水墨轻轻一抹，若有若无，最是迷人。惜雨淅沥不止，景象朦胧迷离。倒是太湖石奇崛，实在眼前让人联想鬼斧神工。

荷塘乃一亮点，荷叶巨大，却有赖支支细茎撑起，婷婷玉立，荷叶碧绿托出粉白兼红色荷花，花似仙女笑脸，叶若大裙铺展，翩跹起舞，甚是美丽。

可改写“杏花春雨江南”为“荷花夏雨江南”。心中暗怨岭南啥啥皆好，唯热天太长，没有季节，没有寒冷；羡江南美，美四季，各具风采，美不胜收。

02

无锡惠山，风景独好。惠山古镇，底蕴丰厚。头牌就是皇帝行宫寄畅园。园内典型江南建筑，风格至简，低调奢华。既不喧嚣不热闹，也不萧疏不冷淡，素朴却文雅。

佐配偌大园林，屋在园中，人归自然。难怪乾隆推崇：唯惠山幽雅闲静。

“新添十竹皆紫玉，恰对九峰如画屏”——乾隆六下江南，至无锡必到寄暢园。因为有皇家花园档次，故移步换景，精采纷呈。庭阁楼台，小桥流水，湖石假山，花木葱笼。

“锄禾日当午，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。”唐代诗人李绅《悯农》流传千年，儿童吟诵。范仲淹祠，有文征明手书《岳阳楼记》；想起范曾在江苏兴化做过县令，县衙门前的石狮造型独特怪异，印象深刻。

陆羽、苏轼、秦观、文征明、周敦颐等名人均留下文化足迹。古镇有百家祠堂，见证历史更迭，名人辈出。我尤喜“人家尽枕河”的一条小河穿过小镇，两岸民居于大树掩映中。

在河边茶室露天茶桌一坐，一壶碧螺春可仔细品味茶里茶外无穷滋味，用广东话说就是：叹茶叹世界呵。

阿炳墓，不起眼地落在惠山一个小小角落。《二泉映月》成为世界名曲，但其主人却寂寞于此。回望历史，多少帝王折戟沉沙，并无留存。而后半生飘泊流离盲了双目的阿炳，却为我们留下如此珍贵财富。

03

无锡坐拥太湖、大运河、高铁机场等地域交通优势，以及自古经济繁华、人文荟萃、教育发达文化底蕴，在富庶江苏多年位居第三，紧追苏州。年度GTP，苏州1.7万亿，无锡1.15万亿。

无锡市区人口仅有五百万，新城老城各得其所，房价也不高，1.5万上下，城市道路宽畅，汽车不多不堵，人流亦分散。三凤桥老城区既便周末，街上人亦不多。

市民大多斯文，步伐从容，悠然自得。喜食汤包馒头馄饨，酱排骨熏鱼阳春面，“太湖三白”为特产：银鱼白鱼白虾。无锡酱排骨也名声远扬。欧艺登录

出租车司机热情，多为家乡自豪。感觉物价尚可，三凤桥中心地带既有老字号名店，亦有五元一碗阳春面，盖头小菜任点，几元一碟，亦是丰俭由人。三凤桥肉庄午间，顾客盈门，买当地传统滷菜，酱排骨熏鱼滷鸡鸭面筋豆干等，价格平民。

无锡馒头都带馅，询服务员得知。小巧玲珑，一白面，一杂粮，均为红豆沙馅，口感细腻；让人怜惜其小而精致，细细品味，不敢狼吞虎咽。好在甜度合适，没有我二十年前印象：甜得发腻。

余尤喜白色小方瓷碟成行成排，与日风相近：精致小巧，温文尔雅。滷蛋、腌蒜、花生米、萝卜干可口入味，俱为风雅一路。招呼大厨，自言广州客人，期望小馄饨与阳春面合煮，欣然接受，亦是雅致风格。

老城区中心城堭庙旧址修复重建中，传统与现代，古典与时尚，形成这座老城的两面，市民其中，可谓既享受古风承传，又享受现代生活，左右逢源，两得其美。

04

薛福成故居。誉为“无锡第一家族”，“江南第一豪宅”。著名外交家、思想家，推进现代化，实业救国。曾国藩门下四弟子，李鸿章手下外交家。委以重任，会外交会打仗，指挥过当时唯一对外胜仗，名载史册。

其孙办无锡永泰丝厂成为巨富，置大宅花园，目前保护的故居只是原址主体部分，多进阔大并带有私家花园。大宅亮点，已融入西方元素，应该是大陆中西合璧先声。薛家乃无锡实业家代表人物，所谓富甲一方，薛家是也。

钱钟书故居。一部《围城》蜚声中外，精彩处又是当代大学问家，《管锥篇》等已然经典。外国人有言：到中国想看两样东西，万里长城与钱钟书。

钱钟书是无锡望族钱氏代表，该家族还有钱穆、钱基博、钱伟长，所谓”一门六院士“等众多名人，亦显示江南文脉。

钱钟书精彩处还有妻子杨绛，也是一代名家，会创作会翻译。丈夫儿女逝去，杨绛一人坚韧地活过百岁。《我们仨》作品透彻人生、化劫难伤痛入澄澈明朗境界，令人感动与回味。

05

风声雨声读书声，声声入耳；家事国事天下事，事事关心。东林党人的主张，凡读书人，无论古今，均有耳闻。无疑成为中华精神一部分，亦是江南文脉，无锡底气。

东林书院名声遐迩，从史书来到现场。不难感受当年士子文人问国事问政治的激情与不屈。园中并无雅致闲适太湖石，却是一园满地棱角分明坚硬方石块块垒垒，让人联想被镇压的东林党人。

书院中有一图版，满满东林党牺牲名单，绝大多数标明“已处”，即斩杀处决。少数为“削籍”，极少为“自引回乡”。可见当年朝廷镇压之惨烈。欧艺登录

06

甜是无锡菜招牌口味，锡帮菜作为淮扬菜的一个分支，另一说法属于苏帮菜。所谓“咸出头，甜收口”。无锡菜强化了糖的正面角色，既增添标志性口感，又去腥解腻提鲜。

由于旅游城市及外地人口增多，无锡菜甜度已明显降低。口感软糯的无锡排骨与神仙鸡均只有微微甜味；芋头扣肉凸显芋头鲜甜；黑豆腐煲鲜嫩可口，昭示一份亲切的家常风味，味道清淡无糖。

清蒸鱼、银鱼羮出自太湖；蒸生蚝、鱿鱼卷、凉拌海螺肉则为餐桌带来海洋风，提示食客：此处不但靠着太湖，还有长长的海岸线，头回遇见高压锅蒸生蚝，别有一种味道。

鲜活地道食材、精致烹饪与艺术摆盘，无锡菜足可与粤菜媲美，平分秋色矣。

无锡饭团，正式名为粢饭团，乃江南传统中国小吃之一，最普及民间早点品种。与大饼、油条、豆浆并称为上海早点的四大金刚。日本料理大行其道，发扬光大。我多年前在江西上饶也见过类似糯米饭裹油条饭团，上绕与浙江接壤。看来食品亦似方言，地域交接处，互有渗透。

07

《史记•吴太伯世家》载周朝王子出走皇宫，逃往荆蛮，象当地蛮人一样身上刺满花纹剪断头发，以示不再继位，并在无锡建国，名为“勾吴”。此乃吴地起源。尽管起源有争议，但太湖流域当可信。

无锡可谓江南文化发源地。没有无锡就没有江南——当地学者言之凿凿。但环绕太湖有苏州湖州常州，事过景迁数千年，源头之争却多年不休。

谁为正宗，谁为天下第一？考古为证，古籍为证，忙煞江南学者。先祖断发纹身，决心不可谓不大；今人喋喋不休，热情尤其可嘉。唯大湖无言，斗转星移，波澜不惊。

据考古发现，吴国建都无锡江阴，后迁苏州。锡苏之间似有高下之争，近二十年苏州经济腾飞，名声遐迩，名气在无锡之上。无锡人亦似有不甘，叹行政外力常常制约。

无锡人敢为天下先，做生意胆子大，仅江阴县级市有50多家上市公司。但醒得早，起得晚，跟进不够。不是省会，受管理体制限制？所谓“醒得早，起得晚”——是这样吗？自我调侃？自怨自艾？我一时迷惘。

南北文化冲突，积淀遗存江南——此观点我大感兴趣，何为标志？比如杭州城，保存北宋开封方言食品等。但作为文化历史积淀当有更丰富内涵底蕴，此题似可深究。

但无论如何评价，无锡两点印象深刻：名门望族，人文荟萃。兴办教育，实业救国，重视商业，全国领先——民间风气呢？勤奋好学。

好学指家庭重视教育，鼓励子女读书；勤奋指人人努力生计，大生意小生意都做，前店后坊式家庭小作坊小店铺开遍长三角；还有一个例子佐证勤奋：无锡所有力气活，包括城市清洁工都由无锡人自己做，出租车司机80%也是无锡人。欧艺登录

“千里莺啼绿映红，水村山郭酒旗风。南朝四百八十寺，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几千年历史演变，大地景观已然人文景观。衷心祈愿吾心中的江南——诗意长存。

2019年7月中旬•江苏无锡

作者简介

江冰，大学教授、文化学者、文艺批评家、专栏作家。出版《当代文学的三次浪潮》《这座城，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》《老码头，流转千年这座城》等著作。